2021年8月28日 星期六

為何紅龜是橙色?




 

         一位朋友問我為何北馬的紅龜是橙色的?紅龜(ang-ku)也叫紅龜粿,是福建人的傳統糕粿,源自福建閩南原鄉,傳播到台灣及東南亞各國。而在閩南及台灣,以及東南亞多個地方的紅龜多數是大紅色的,為何北馬的紅龜卻是橙色呢?

         先談談紅龜的做法。首先把糯米泡浸,再磨成米漿,瀝乾水份後成為“米粞”(bi-tshe),取一小部分擠壓成扁圓形,放進鍋裡煮熟,此物叫做“粿婆”(kue-po),北馬娘惹話叫做“伊母i-bu”(應該是借自馬來語Ibu),粿婆的作用是使到米粞能夠塑成立體形狀,不然它就軟趴趴不成形。不用粿婆也可以,就是做的粿無須豎立的形狀,僅是模子印出或扁平的就沒問題。福建傳統做的紅龜,必須攙和番薯或馬鈴薯,粿才不會硬邦邦。番薯削皮後切塊水煮再擠壓成泥,然後混和粿婆、米粞、顏色粉與油搓揉,軟硬適中即可,搓好的糯米糰叫做“粞”。當今都採用極為方便的糯米粉,免去磨米的工序,糯米粉做粿婆就簡單多了,只需將滾水倒進粉裡就行。

         餡料通常是綠豆或花生兩種。綠豆經過水浸洗淨,以盤子蒸熟或水煮熟搗爛,入鍋加油和糖一起炒。炒綠豆很費功夫,發現馬六甲一帶的綠豆餡已經改良不炒,煮熟後直接加白糖攪拌,這個做法不耐久,極易酸臭壞掉。花生則炒熟碾碎加糖攪拌。準備好餡料還得搓成一粒粒,另一種便捷的方法,是將餡料擠壓在四方鋼盤中,以刀切割成一塊塊小方塊,省下搓餡的功夫。餡料準備好了,再以上面的粞包裹,以紅龜模子印出。

         底部墊以香蕉葉,葉子得先洗淨,再以剪刀剪或菜刀切成一片片。蕉葉分上下兩面,一面深綠光滑,另一面帶白色粉狀成淺綠色。北馬是以深綠色為正面,以此面墊在紅龜的底部,登嘉樓則以淺綠色為正面,以此墊底。不同地方出現迥異觀念,真是耐人尋味。福建俗語說:“紅龜伸直無伸橫”。意思是蒸紅龜時,它會滑離墊底的葉,黏在蒸籠就麻煩了,所以紅龜必須放在葉脈打橫的蕉葉上,才可避免滑離。若是葉脈打直則會溜走。

         做紅龜就是多工,得準備墊底蕉葉、餡料、粞,再一個個包裹,一個個印出,再取去蒸熟。蒸時必須看火,過火則膨脹毀容,完全不能見人,不夠火候則不熟,工作之繁多令人生畏。

         北馬紅龜為何是橙色,原因可能就在番薯!通常人們都購買橙色番薯來做紅龜,做出的紅龜成淺橙色,就不需要加色粉了,當然也可以再加一點點橙色粉使到更加鮮豔美觀。大部分傳統糕粿多用於祭祀,而祭祀民俗的糕粿必須紅色,當一切糕粿都是紅色時,北馬人就把橙番薯做出的“原色”橙紅龜當作主色,便有了橙色紅龜粿。萬紅叢中一點橙,色彩別緻極了,這就是北馬人的機靈變動。當今其他地方如中南馬、砂拉越、新加坡等地方也可見到橙色紅龜,也常見粉紅色紅龜。此外,近年在各地百花齊放,出現了青色(斑斕香草)、紫色(紫薯)、黃色(金瓜)等紅龜。





         馬六甲的滿月紅龜,內祖母做的是大紅色,外祖母贈送的為粉紅色。其實以前做的是紅圓,後來卻變成是紅龜。(訪問曾台成)

         另外,北馬一位非福建籍的記者,曾經寫一篇關於紅龜的報導發表。她說紅龜的模樣都不是“龜”的形狀,為何叫做紅龜?她不能接受此名,因此改為“紅糕”。新聞發表後,我為了證明紅龜是“龜”形狀,特地拿了幾個紅龜的模印並做出一番詮釋,她才恍然大悟。

         紅龜模印分為數種,中國的通常可見到龜殼外,還有頭部四肢及尾巴,寫實模樣一見便知是龜。檳城出產的紅龜模印的頭部、四肢及尾巴比較寫意,若不注意是難以發現的,其頭部以三個半圓形象徵,四肢以三個半圓斜勾來象徵,尾巴則是一個斜勾,極為抽象,造成人們主觀認為不像是龜的美麗誤會。

         紅龜是福建人傳統糕粿,卻是馬來西亞各籍貫華裔所喜愛採用於祭祀的糕點。上面提到的做紅龜粿專有的福建名詞及俗語,當今許多年輕一代都不會了。

《星洲人》電子報專欄。圖文:李永球。2021年7月28日。

2021年8月19日 星期四

生前準備壽板



            壽板就是棺材,亦稱棺木、壽木、大厝等等,是人死後辦喪事期間,供放入遺體,直到出殯入土埋葬或火化為止。在以前的農業社會,人們會為身後事做好準備,通常會請木匠來做一具棺木,以備本身百年之後使用,棺木就放在家裡,每年都得換新的金花及紅布,俗稱“徛壽”(豎壽。福建話徛是站立之意)。華人南來我國後,也把這種風俗帶過來,一般以福建人居多,潮州等籍貫也有此俗。

         劉浩然著《閩南僑鄉風情錄》:“豎壽俗稱豎板,閩南民俗,一些家庭經濟比較寬裕者,經常事先為長輩準備好壽板,擇定良辰吉日,請木工師傅按傳統體式把木板加工製成棺材……俗稱豎板也稱豎壽。因棺木製成油漆之後,要豎立於廳邊,豎壽之稱由此而來。木工把上等木料製成壽板之後,只是一具素坯的棺木,此時還得請油漆師傅來油漆……豎壽兼祝壽,閩南之俗,常有年當六十花甲或七十古稀之期,請木工提前來製作壽板,油漆完工之後,並兼做六秩或七十大壽者。是日親朋戚友登門祝壽,並贈賀壽儀,主人設宴招待親朋戚友,慶賀一番,並在當天擇定之吉辰,把新製好之壽板用新買的燈芯草蓆包紮定當,扛入廳中,男左女右豎立於大廳之側,下面用薄石墊起,以防潮濕,壽板上面,正中貼了一個用紅聯紙寫好的斗大的“福”字,兩邊再貼上一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對聯。上側又插上一對春花,因此俗乃將製好漆完的壽板豎立於廳邊,所以俗稱“豎壽”。閩南之俗,認為豎壽兼祝壽乃是一種福氣的表現,所以過去頗為風行。”

         徛壽通常是將棺木站立斜靠在牆,上述資料顯示,此俗通常見於比較有錢的人,而且得長期保護好它,豎壽兼祝壽更是很有福氣之大事。

         徛壽之俗在我國曾經有過,並不是很盛行,通常是一些富裕人家或郊區地方才有,且多將壽板橫擺。按照民間的說法,豎壽可以為自己添壽。通常他們預先做好或購買壽板,就放在家裡擺著,直到百年後使用。

         砂拉越友人曾經帶我去古晉一間廟堂,觀察廟裡修行人預先準備的壽板,一共有四具擺放在一間狹小的鐵皮屋裡。2017年主持《誰的傳統》紀錄片之際,曾經在登嘉樓“山頂所在”(郊外鄉村)拍攝徛壽之俗。那是一位八十八歲的老人家,他在上世紀80年代,擇定閏年閏月吉日,就為自己準備了壽板,購買了上等樟艾木材,聘請木匠製做成壽板,連同馬椅(墊棺木的短凳)、大龍(大槓)小槓(抬棺木的大小橫木)、麻繩(繫綁棺木的粗麻繩),通通置於高腳屋的底下,以木架墊高防潮。

         事先為自己準備好壽板者,多是富有者,或者擔心子孫貧窮沒錢購買棺木。再者是住在偏僻郊區,在古早期交通不方便時代,難於找到殯儀公司,若有事先準備好的棺材就好辦事,便按照傳統風俗進行大斂及祭祀燒紙錢後,數日發引還山完成殯葬。以前郊區喪事均由有經驗的鄰居協助操辦,按照傳統喪俗,沒請僧道念經超度。

         棺木是人們所避忌之物,擺在家裡會引起人們的忌諱。於是乎湧現了相應的風俗,如徛壽可增添歲壽,豎壽兼祝壽是很有福氣的好事等等。一些普通人家沒地方存放壽板的,早年曾有將棺材本寄放在壽板店老闆手上,或是寄存在地方領袖之處,並囑託百年後為他料理後事,原因是擔心孩子們沒錢料理喪事,若先把棺材本交給孩子們,又擔心他們花掉,於是將棺材本寄存壽板店或地方領袖方式就應運而生,而這些老闆或領袖也都守信用,穩當辦妥喪事,讓逝者安心離去。上世紀780年代後,經濟條件愈來愈好,人們也較為有錢,就不需要事先準備好身後事,於是徛壽與寄存棺材本的風氣,逐漸消失殆盡。

《星洲人》電子報。圖文:李永球。2021年7月21日

2021年8月10日 星期二

六月六亡魂過橋


 

         潮汕民間有個特別喪禮風俗,即農曆六月初六在家裡進行“過橋”儀式。無論喪禮上是否曾辦過“過橋”,六月初六都必須做,每個逝者僅此一次,目的是超度逝者亡魂升天或投胎。

        進行過橋的亡魂必須在逝世一百日後的首個六月初六進行,那時候魂魄已清潔。若未足百日,就待明年再做。一般上是在六月初五晚上八點開始在家中祭祀逝者亡魂,最後燒衣箱給逝者。到了十二點(六月初六子時)再進行過橋,把一切祭品置放於靈前長桌。祭品有七塊白色的橋板(粿),代表奈何橋,七塊白粿桃、七塊紅粿桃,橋頭一隻雞、橋尾一隻鴨,橋頭與橋尾各置三杯茶三杯酒,兩粒西瓜供逝者上西天用的,靈前靈後供五樣水果各一盤,靠近亡魂(桌前的一張椅子代表)處,有一碗六味(湯),以白果、龍眼乾、紅棗、白木耳、沙谷米等煮成,是供亡魂享用的,六味代表六道輪迴,喝了此湯,亡魂就往生投胎去了,七串金銀紙,以繩串起,掛於桌邊,最後火燒金銀紙錢,儀式就結束。(電話專訪陳麗嬌女士,雪蘭莪大港,56歲,祖籍潮州澄海)

         林凱龍著《潮汕古俗》:“在潮陽、澄海一帶,凡家中有成年人於六月初六前逝世的,包括去年去世而又未‘過橋’者,到了六月初六子時始,家屬就應該備辦西瓜、三牲、以及用七塊三寸寬、六七寸長的‘橋板粿’搭成的奈何橋,在逝者靈前做‘過橋’儀式超度。由於橋頭橋尾均有神將把守,因此要備熟鹵鴨和白斬雞各一隻孝敬。這樣,當死者來到奈何橋,將食物丟至橋下餵狗或將三牲施與橋頭孤鬼,便可順利過橋轉世或升天。當然,那套有幾串紙鏹的西瓜是獻給閻王殿,只是閻王要的是南瓜,不知為何改為西瓜。也許因為六月是西瓜熟透的季節,民間便以西瓜頂替南瓜!”

         葉春生、林倫倫主編《潮汕民俗大典》:“在潮汕,凡是家中有人在當年六月初六前逝世的,到了六月六日家屬就要為死者作法事,超度死者靈魂。若是下半年去世的,也得在明年的六月六日‘過橋’。但這種‘過橋’儀式只是為死者舉行一次。進行儀式時,必須備辦紙錢三牲,瓜果(西瓜為主),然後用米粉蒸制七塊兩三寸寬、七八寸長的‘橋板’和幾個‘橋墩’,以及一端寬一段窄的‘狗舌’,將它們在逝者靈前架起‘奈何橋’。這樣,祀拜後好讓逝去的親人在來到奈何橋頭時,把‘狗舌’丟至橋下餵狗,把三牲及紙錢施捨給橋頭的孤鬼,不致被他們拖下橋去。而西瓜是獻給閻羅王的,請其高抬貴手,來世做個更好的人,這種‘過橋’儀式從六月初五晚一直到初六凌晨才結束。”

         上述書籍資料詳細講解潮汕過橋風俗,也指出此俗是從《西遊記》演化而來。《西遊記》第九、十、十一回講述龍王因為逆旨,遭玉帝處斬而求唐太宗救命,為了救龍王,太宗將領旨斬龍王的魏徵留在宮裡下棋,以為拖延時間過了斬首時辰,龍王就得救,誰料魏徵忽然打瞌睡,靈魂外出斬了龍王,龍王不滿唐太宗食言不救而來索命,唐太宗因此患病不起,迷糊中魂魄來到地府,經過崔判官的修改增添陽壽多活廿年。為了答謝地府閻王,唐太宗答應叫人送來南瓜,於是有了劉全進瓜的故事。

         潮汕過橋風俗必須祭以瓜果,其實潮州福建風俗多用西瓜祭祀陰間好兄弟,典故即源自《西遊記》裡的劉全進南瓜故事,耐人尋味的卻不用南瓜而是西瓜!

         橋板粿代表奈何橋,六味湯代表六道輪迴或忘魂湯。通過潮汕特有的過橋風俗,可把亡魂超度升天或轉世去了,達到陰陽兩安之效,參與儀式的活人釋然接受了親人離世的現實,坦然面對未來生活堅強走下去,這就是民俗的背後意義。


《星洲人》電子報。文:李永球。2021年7月14日。

2021年8月3日 星期二

六月六,曝布墨


 

         老一輩的福建人朗朗上口一句俗語:“六月六,皇帝曝布墨”,意為農曆六月初六炎熱天,皇帝老爺都把寒衣棉被及書籍字畫等物取出曝曬。俗語雖然是指皇帝曬衣物,其實當天是全中國性的一項曝曬民俗節日,蓋因過了寒冷的冬春兩季,人們就把寒衣棉被收藏待明年之用,可是若未經過炎日曝曬,衣物會生霉菌且有霉味,於是人們就選定酷熱的六月初六來曝曬,尤其寒衣棉被等曬後收藏直到冬季再使用。此俗在我國並未盛行,原因是我國地處熱帶國家,長年都炎熱,也沒寒衣棉被,所以此俗不曾在我國流行起來。

         劉浩然著《閩南僑鄉風情錄》:“農曆六月六日,南方已經進入夏季,每當中午,炎陽當空,熱能炙人。閩南僑鄉民俗,每於此日,在庭院、天井或陽台等處,架板設鋪,從箱籠中取出全部冬衣及棉絮等等厚重服裝,放在烈日下曝曬,並於午後趁熱收藏,以備冬季之用。此種風俗,俗稱‘六月六,曝布目’(注:作者寫曝布目,而我寫的是曝布墨。我是田野調查時根據老人家的口述記音而認為是墨。目與墨在閩南語同音不同義。目為眼睛、樹木的節、網眼等;墨為墨汁、字畫等。個人推測是“墨”比較妥當,即指字畫)。這樣在烈日下曝曬衣物,確實起殺菌消毒作用,符合科學衛生原則……素有‘海濱鄒魯’之稱的泉州,歷代以來都有不少讀書人,他們身無長物,惟一些心愛的和必需的書籍,間或有一些書帖字畫,也都在六月六這一天連同書篋加以曝曬,以防蟲蛀……”

         《中國風俗辭典》收錄很多關於六月六的民俗資料:“(六月六)亦稱‘曬蟲節’。漢族傳統節日。流行於全國各地。宋代稱‘天貺節’。傳說是日為龍王爺曬鱗日。屆時民間多曬衣物,官府曬官服,士人曬書籍,僧人曬經卷。俗稱可防霉防蛀。明代內府皇史晟也於該日曬列聖錄,御制文集諸大函……江蘇民間有‘翻經會’是日諸寺廟各以藏經曬烈日中,僧人集村中,老嫗翻曬經頁,語謂:‘翻經十次,他世可轉男身’……舊上海於是日全城裁縫於城隍廟舉行曬袍會。除洗滌神器,城隍衣飾外,廟前廣場有集市廟會,有戲文演出……”

         葉春生、林倫倫主編《潮汕民俗大典》:“農曆六月六日,天氣炎熱,驕陽似火,潮汕民間有曬書曝物之俗,歷代潮汕方誌對此都有記載。如明陳天資《東里誌》云:‘六月六日,為天貺節,各曬衣服、穀、豆等物。’清嘉慶《澄海縣誌》載:‘六月六日,曬書曝衣。’古人認為這樣做,是‘可辟蠹,亦去濕之意也’(清光緒《饒平縣誌》)……”另外,潮汕許多地方是在七月初七盛行曬書曝衣。

         上述資料記載,皇家及讀書人曬書籍及字畫,官府曬官服,寺廟曬藏經,老百姓曬衣物穀豆,神廟曬衣飾等等。此外,道觀也有曬《道藏經》,但卻沒協助翻經會獲得某種功德之說,所以只是道士們自個兒在翻經曬經。曝曬衣物除了防潮,也可防蟲蛀,尤其衣魚對於書籍古字畫等等的蠶食,破壞極大。

         馬來西亞與中國均屬於北半球,中國六月屬於酷熱夏季,我國也不例外,夏日炎陽非常之炙熱。基於我國長年均是酷熱天氣,六月六曝布墨的民俗傳統並未盛行。但在早期,福建幫一些廟宇曾經有過曬經書,以及器物如布神符、符紙、符印、秀肚(肚兜)、龍虎裙、令旗、旗幟、桌圍、門彩等等。一些人家會曬床褥等等,後來發現我國長年是夏,除非雨季,不然任何時候都適合曝曬器物的,所以就不再特地於六月六曝曬器物了。總括地說,六月六是曝曬衣物的節日,有防霉防蟲,殺菌消毒的功能,古代生活民俗講求衛生,通過曝曬,一方面可防止患病,一方面也可保護古書字畫。

《星洲人》電子報。圖文:李永球。2021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