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23日 星期一

檳城的七夕節風俗

七月初七七夕節,在馬來西亞本土以廣府、福建與潮州三大籍貫有過此節的風俗,如今這些風俗逐年式微,今年特地赴檳城,在友人陳蔚漢的陪同下前往福建的城隍廟與廣府的東安會館。

福建派的七夕節主要是祭祀“七娘媽”,並為滿十六歲的孩童舉行“出姐母宮”習俗,這些風俗在福建閩南及台灣依然盛行不衰,而馬來西亞卻面對瀕臨消失的嚴重狀態。來到城隍廟,廟內外人山人海,善信們蜂擁而至,廟外有一攤小販售賣鮮花,紙糊花(七色)、糖粿(當地叫做:肚臍圓)、油飯(糯米飯)、紅龜、發粿、拂喇(水粉)、爽身粉、花露水、海棠粉(金錢粉)等香燭祭祀供品。善信們或購買了入內膜拜。

七娘媽配祀在廟內右側,七尊木雕神像顯得古樸。供桌上滿是供品,供品中的紅龜、發粿、壽桃、米糕、湯圓、蜜餞(紅棗、龍眼亁粒、冰糖)水果等屬於一般的供品。比較特別的是糖粿(肚臍圓),它屬於湯圓的一種,以糯米搓成粒狀,中間按一個凹洞,煮熟後加入黑糖煮成的湯汁,撒些花生碎即成,民間傳說它可裝織女的眼淚,蓋因七夕節一年見一次面,織女會痛哭不已。油飯,糯米煮熟,佐料為花生、三層肉塊、蔥花及油蔥等。油飯通常會配上麻油雞來祭祀,廟前小販沒售賣麻油雞,倒是有些善信自己煮了來拜。七色花(通常是七種不同的花,不計顏色)或七色紙花,這些花是供奉給七娘媽戴的。水粉等化妝品供奉了拿回家塗抹,可招集好人緣,一般上祭祀了的這些化妝品及花(包括鮮花紙花),可向神龕處負責人要求對換之前人們供奉的這些東西,花換花,水粉換水粉,海棠粉換海棠粉,花露水換花露水等等。人們都相信換了拿回家塗抹,會招來好人緣或好姻緣。其實除了這些,也可以求懷孕生子或嬰孩好生養,健康長大。


到了傍晚時分,來到東安會館觀看拜七姐習俗,每年七夕節,該館婦女組都主辦傳統的拜七姐們在館前擺設香案,陸續將供品擺上桌頂,如壽桃、水果、鮮花、胭脂水粉、香水等化妝品、女紅針線用品、髮簪、梳子、項鍊、手鐲、鏡子、錢包、喜餅、紅雞蛋、茶酒等供品。最主要的是花水(供沐浴)、稻秧、七色(七種)豆、七種水果、七色(七種)花,七雙精美古代小鞋及“七姐盆”。


七姐盆是婦女組成員親手製作,精巧的七姐盆,其上貼滿七份女性供品如:剪刀、項鍊、衣服,梳子、鞋子、鏡子、簪花、布版、口紅、針線、尺等,是供給七姐的七仙女姊妹使用的供品。而稻秧也是她們栽種長成,是供給牛郎的農作物,顯現出舊時代農業社會的“男耕女織”。另外有一小盤紅絲線,供未婚者繫在手腕上,可求姻緣。儀式開始先由會長帶領全體理事婦女組成員及會員們,一起膜拜七姐,只見會長以廣府話做出祝禱及祈求,最後以福建話喊了“興、旺、發啊”。過後大家品嚐另外訂購的食物,尚有幸運抽獎等等,最後焚化紙錢七姐盆等紙供品。


傳統福建派有為滿十六歲的孩童舉行“出姐母宮”習俗,當今的閩南及台灣依然盛行,而這裡卻式微罕見。傳統廣府派有演戲唱曲、請道士念經乞巧等風俗,這裡卻式微難見到了。綜觀檳城的七夕節,兩派主要是祭祀七娘媽(七姐)及祈求姻緣。顯見七夕節在檳城逐漸轉型,凸顯出求姻緣的習俗。

 

《星洲人》電子報專欄,圖文:李永球,2024年8月21日


 

2024年9月8日 星期日

鳳山寺不是黃清籃所創辦——回應徐美莊的《從鳳山寺談太平福建社群與廣澤尊王信仰》

 徐美莊撰寫了《從鳳山寺談太平福建社群與廣澤尊王信仰》一文,發表於第十九屆世界華人文化學術研討會。研討會的論文經已結集出版,即楊松年、林緯毅主編:《廣澤尊王文化的境內與跨界傳播》

本來對於學術新秀,應該加予鼓勵,而不是雞蛋裡挑骨頭地挑出弊病。但拜讀其文後,發現她在引用我的資料時,做出與我文章的論點完全迥異的推論,如此一來,人們會誤以為拙文論點與其一致,為此,不得不回應以正視聽。

她在文章裡提到:“鳳山寺創建於1885年,主要的創辦人乃是來自福建泉州府南安縣,是先天道修士及傳教先驅的黃清籃修士,除了黃清籃修士,其他的鳳山寺創辦人或司理人,如李邊坪、王開邦、黃則諒、王曾、黃雲露、郭金鎮、邱如語、柯祖仕等,都是當時的閩南領袖,他們在建立及推廣福建信仰的部分不遺餘力,居功至偉。”【1】

在這一段文字裡,有兩個註釋,註明資料來自拙作《移國——太平華裔歷史人物集》。她的論文突出黃清籃為鳳山寺主要的創辦人,這一點與我的論點完全不同。她當然可以本身的觀點推論黃清籃是鳳山寺創辦人,問題是應該分段處理,避免把我牽扯到與她一致的觀點去。

查拙作《移國》裡的兩位有關鳳山寺創辦人的歷史中,即<黃清籃>:“他也是鳳山寺創辦人之一”【2】;<黃則諒>:“鳳山寺即由他(按:即黃則諒)及黃曾、黃菜籃(按:即黃清籃)、黃雲露、郭金鎮等創辦”【3】。拙作完全沒提到黃清籃是“主要的創辦人”,而是由一幫人,即黃則諒、黃曾、黃清籃、黃雲露、郭金鎮等一起創辦。

我的論點是根據光緒拾叁年(1887)的《鳳山寺碑記》所載:“……爰是黃曾觀、黃則諒、黃菜籃、黃雲露、郭金鎮等囗誠意願,獻物產以為佛場,眾類抱敬心樂助金珠,以成神殿。迨乙酉歲卜築定……”【4】碑記裡的黃菜籃即黃清籃,那是因為他是先天齋教的修士,此閩南派的修士,喜愛給姓名中間的字改為“菜”,以示為吃長素的齋教修士。

其論文裡另一段文字:“……可以推選出黃清籃修士於1885年創建鳳山寺,是137年的百年古廟。依據1906年檳城鶴山極樂寺功德碑的資料,當時微嘉法師捐銀一百大元,其身份是太平鳳山寺的住持,因此,從1891年到1906年之間,鳳山寺的管理如何何時從先天道德黃清籃修士轉換到佛教的微嘉法師,值得繼續研究探索”【5】。這裡,她更是完全認為鳳山寺即是黃清籃創建及管理,過後再把管理權交給佛教的和尚釋微嘉。

我的調查研究沒有黃清籃是鳳山寺管理人的證明,根據我所獲得該寺的資料,歷任都是出家人在管理,即釋心寬、釋常老、釋發心、釋智心、釋微嘉、釋達真、釋楊宗、釋賢寶、釋妙榮、釋清亮等等。【6】而在釋微嘉之前,尚有四名和尚在管理,換句話說,微嘉並不是由黃清籃把管理權交給他的,而是釋智心。

此外,她在文章裡提到的五位人物事蹟中,即李邊坪、柯祖仕、柯水成、黃則諒、王開邦。其中的李邊坪、柯祖仕、黃則諒三位有註明參考《移國》,另外兩位即柯水成與王開邦,則無註明出處,其實這兩位的資料也是來自《移國》。希望她以後對於資料來源加以詳細註明。

至於其論文裡的其他方面問題,則不再本文的討論中,就此打住。本文對事不對人,並不是針對她,僅是作出個人論點的澄清及提醒,願與之共勉,希望她在未來的學術研究會更上一層樓!

 

刊登於《學文》(馬來西亞文史研究半年刊)2024年第一期(總二十五期)

文:李永球

2024年4月25日

 

註釋:

1】楊松年、林緯毅主編《廣澤尊王文化的境內與跨界傳播》論文集,台灣,唐山出版社,2022年5月,174-175頁。

2】李永球著《移國——太平華裔歷史人物集》,馬來西亞,南洋民間文化,2003年4月,28頁。

3】同註【2】,29頁。

4】李桃李(李永球):<鳳山寺或閩中古廟兩個廟名爭論不休>,《南洋商報·根》,1995年10月8日,根第8版;李永球:<鳳山寺閩中古廟文物>,載於《福國建功——太平福建會館160週年紀念特刊》,馬來西亞太平福建會館出版,2021年7月,108頁。

5】同註【1】,180頁。

6】李永球:<鳳山寺閩中古廟歷史>,載於《福國建功——太平福建會館160週年紀念特刊》,馬來西亞太平福建會館出版,2021年7月,105頁。

序:白偉權博士著作《拜別唐山》

 讀歷史,寫歷史,歷史能夠帶來什麼?有說歷史是一面鏡子,能夠鑑古知今,了解過去,知道當今,預知未來。既然是一面鏡鑑,又是怎樣的鏡鑑呢?那就眾說紛紜,各有不同的看法。總覺得那是一面照妖鏡,在歷史的鏡鑑下,妖魔無法遁形,正義永遠是真理。

“董狐之筆”此話是形容撰史依照事實,公正不偏。撰寫歷史須有此精神,依照資料,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切忌添油加醋,胡編瞎造,撰史者必須具備此種“歷史道德”,對得起天地良心。歷史是勝利或當權者撰寫的,我們華族的歷史就得靠我們自己來撰寫,由外族或外國人來撰寫,往往只寫到皮而寫不到骨頭裡的精髓。

照妖鏡之下,被抹黑消滅的歷史,展現鳳凰重生;被篡改捏造的歷史,顯出醜態百出;被排斥邊緣的歷史,終於重見天日;被詆毀誹謗的歷史,獲得伸張正義。

白偉權博士即將出版一本有關太平的史書,邀我為之寫序,受寵若驚之下,不敢怠慢,唯有遵命提筆。

細讀白博士的文章,發現研究成果比很多人都來得好,紮實穩重,大量引用文獻及田野資料,這方面我深感慚愧,亦感到望塵莫及。由於白博士致力於收集及閱讀文獻資料,在此方面勤下苦功,收穫的果實豐碩。因此不僅欽佩,更覺得應該虛心向他學習。

撰寫歷史文章,除了文獻資料,田野調查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由當地人收集資料並撰寫是最好的。若是外地人,就得長期居留一段時間,付出事倍功半的努力,才會有好的成績。

在田野資料方面,白博士是有缺陷,不僅不夠完整,也不夠深入,畢竟他不是太平本地人。他來過太平幾次,急匆匆收集資料就走,這方面就有欠缺了。但是,批評人家之際,或者說否定人家之後,本人也得自我檢討,切忌倚老賣老,以專家學者自居,目中無人。雖然我在田野調查方面做得好,不過在文獻方面就不夠完整也不夠全面了,畢竟我天生比較懶,文化水平也不夠,閱讀資料就困難重重。

我非常堅持由本地人撰寫本地史。雖說外來的師傅會唸經,這得住上多年熟悉當地後,才會有滾瓜爛熟之效,否則就出現荒腔走板的窘況。如果白博士做的是他本身家鄉的歷史,那就得心應手,事半功倍矣!

地方史最適合當地人來做,蓋因外地人對地方不是很熟悉,對當地語言、環境、地理、人文、歷史更是生疏,做起來就障礙重重,無法深入。閱讀過他的一些文章,發現就有這些缺點,講了這麼多,不舉個例子彷彿在貶低人家,抬高家己。曾經拜讀過他的文章,記得他寫太平的“福建義山”,這是不正確的名稱,真正是“福建公塚”。不過瑕不掩瑜,其文章依然擲地有聲,值得讚揚並推薦。畢竟多一個人來撰寫,好過少一個人寫,還是贊成並感謝他對於太平歷史的撰寫並交出極佳的果實。

而一些文獻派的學者,則不注重田野調查資料,完全抄自書籍及文獻,如此一來,書中有誤則跟著誤矣。或許有人認為書籍文獻或官方檔案、報章資料不會錯,其實還是有一些錯誤或不實的,所謂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照妖鏡之下,如何遁形呢?

文:李永球

榴蓮殼做榴蓮鹼


 鹼水是一些糕粿或食品裡必須使用到的材料,如麵龜、摩訶粿、滿煎粿(慢煎粿)、鹼粽(梔粽)、鹼仔粿(梔仔粿)以及麵條等等。不過當今有些食物已經不用鹼水,而是西方的“蘇打粉”,它屬於鹼性的,可代替鹼水用於食品

鹼水分兩類,一是化學鹼,採用化學品做成;另一是植物鹼,採用的是木柴等植物燒成灰燼做成。在我國華人民間,有些人喜自製“榴蓮鹼”。這裡採訪太平的劉月里女士,關於她燒製榴蓮鹼的過程。


首先,她向榴蓮攤販討取兩大糖袋的榴蓮殼,回家清理去掉沙土,以針線穿成串懸掛起來晾乾,避免相疊在一起引致生“菇”(紅色黴菌),接著取了一口舊鍋,下面以鐵絲隔開,放進榴蓮殼起火燃燒,待到榴蓮殼全部變成灰燼,將之裝進玻璃罐子裡,再倒進五月初五端午節午時收集的“午時水”,一般上水滿過灰燼的三分一左右,讓灰燼慢慢地沉澱,這時先以鹼性測紙測試,一般上有12度即達標準,這次她的鹼性高達13度。經過攪動並數日的澄清,灰燼逐漸澄入了底部,然後將之倒入一個細孔“筊籮”(篩子)裡過濾,接著以粗紗布過濾,並以重物壓在其上,慢慢瀝亁,這些鹼水還有些渾濁,這時再以細棉布過濾,收集到的鹼水還是會有一些黑色雜質。如此經過大約三五次的過濾程序,最後是以細棉布再套上一層棉花,其上再蓋上一層細棉布,這次的過濾收集到的是較清澈略帶淺黃色的鹼水,經過一段時間,鹼水還在不停地澄清,其底部還是會有少許黑色雜質,最後將清潔的鹼水另外收存,底部有雜質的鹼水用於洗東西如碗碟等物,因為鹼水就是做肥皂清潔劑的材料,用於洗滌極為好用。


劉月里曾經在製造鹼水的工廠裡工作,所做的是化學鹼,廠方採用生“蘇打”,一大塊的生蘇打敲打成小塊,放進大量的水溶化,初期呈渾濁土褐色,待到沉澱清澈後才裝進瓶子出廠。化學鹼對於健康當然不是很好。所以她堅持做植物鹼水,所收集的榴蓮殼,一定要是甘榜榴蓮,名種榴蓮的殼帶有農藥,她不採用。至於採用午時水,那是福建人的傳統觀念,認為午時水是最好的水,能夠消除疾病。


她自製的鹼水,多用在做鹼粽(梔粽)、鹼仔粿(梔仔粿)、中秋餅等等。通常吃不完的鹼粽,她會切成小塊曬亁收藏,老人家曾經教她,這些午時水做的鹼粽,具有治病的功效,比如咳嗽,身體發熱、感冒等小病,用於煮綠豆湯時放進一些鹼粽亁塊,煮爛了吃下,能夠治這些小病。最近幾天她剛好咳嗽,就煮了道鹼粽綠豆湯服下,果然咳嗽消除。平時她煮紅豆湯、黑糯米湯或綠豆湯,都會加些鹼粽亁塊,除了增加美味,也可消除一些小毛病。


傳統上製作植物鹼,是採取木柴等植物燒成灰燼做成,一些人直接採用家裡古早的燒柴爐灶底的灰燼做成。當華人先民南來東南亞後,發現榴蓮殼是製造鹼水的不錯材料,於是便採用榴蓮殼來做了。可是後來出現了工廠製造的化學鹼水後,由於方便快捷,工序簡易,利於大量生產,於是乎,植物鹼就被化學鹼取而代之,消失殆盡,當今尚有少許人家自製榴蓮鹼用於食品上,劉月里是堅持採用榴蓮鹼(植物鹼)的少數中的一個。

 

《星洲人》電子報專欄,圖文:李永球,2024年8月7日